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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拾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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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確從沒想過我會死在這裏,我還有很多事沒做,我也不想死。我死了,師父和師娘會傷心,師兄……我覺得他有可能會哭。十年前我們送走了太多人,剩我們倆相依為命,如果他真的要在這裏把我也送走的話,怕是會拿著刀盾不管不顧直接沖到對面敵營裏去殺一通。哦不,師兄這麽多年應該沒有白活,不會這麽沖動的。

細細數來跟我有關系的就只有這麽幾個人而已了……對了,還有一個秦凱風。如果我死了,秦凱風會怎麽樣呢?或許不會怎樣吧,他不喜歡我,我以前也沒有對他有多好,老是兇他,還打他,十年來聚少離多,情誼估計也不深厚,我猜不到他會怎樣,是不是還會因為我死了,沒人阻礙他和他師妹了所以高興呢?不不,我不該這麽不信任人家的人品。

——可是,我都能夠這麽冷靜地去考慮這些問題了,為什麽心底還是難受呢?我按住太陽穴輕輕揉了揉。

“頭又疼了?”嫂子溫潤的聲音響起,我略微擡起頭看他,輕聲答:“嗯。”

他拉過我的手診脈,片刻後才猶豫道:“飛飛,有些事過了便別再去想了……我知道這很難,可是為了你自己的身體,你也要做到啊。”

我在微蒙的日光中縮回手:“但有也不是每件事通過努力就能做得到啊……”比如,不去想秦凱風。

我要怎麽不去想他呢?睡覺的時候燃的香,脖子上的虎牙,手腕上鑲著珍珠的木鐲,還有我的刀盾,這一切都在提醒我:那人曾經對我很好的,就算那是虛情假意,可依舊那麽像真的啊。長到這麽大,只有他一個人給過我這樣的感情。我知道我在對待這份已經該放下的感情上太過優柔寡斷,可是他讓我好不容易拿起,又要怎麽迅速地放下呢?這根本不是手起刀落的問題啊,是鈍刀割肉,是一點點地磨,是把那顆陷進去的心慢慢地拽出來,每一下都鮮血淋漓。

“我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愛上他,可是卻在今天被告知這一切都是假的。”我低頭用還沒有完全恢覆的視力看著我掌心模糊的紋路,那年,秦凱風來看我,那時安祿山還沒有造反,天下還算太平,雁門的雪落了化,化了又積。奚人鍥而不舍地擾邊,又被我們兩下打回去,我們努力地活著,所有的一切就像呼吸一樣的自然和平和。秦凱風央我同宋將軍告假,他說帶我去太原玩兒。我磨不過他,最後順遂了他的心意。

那不是我第一次去太原,卻是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這個繁華的城市。我們在渭河邊撈蚌殼,真找到幾枚珍珠,於是他砍了棵柏樹,用木頭芯子給我做了一枚手環,把珍珠嵌了上去,這個鐲子我一直戴到了現在。河岸邊有很多的螃蟹,他做了一頓螃蟹大餐給我,盡管我回去之後拉了好幾天的肚子。我們去晉祠拜祭,去田裏趕烏鴉,在樹上坐著看星星,挖草藥趕蚊子,裝模作樣地背了筐馬去賣,用這些錢去成衣店買了一身衣服,換好了之後就手拉著手在城裏亂走。秦凱風像對待當年的我一樣硬是給我買了糖葫蘆和兔子糖,我最後還被硬塞了一個小風車。

我覺得我這麽大一個人了,拿著個小風車簡直就是對我年齡和智商的侮辱,一路都擺著臭臉。秦凱風渾然不覺地帶著我走在路上,我不知道他是裝的還是真沒感受到我的低氣壓,他在無視我這些負面情緒方面總是很有天賦。

“小翾飛你看,那邊好多人,我們去看看吧!”我還沒來得及講話就被他扯著過去了。我真是懷疑他不是要陪我玩兒,而是要我陪他玩兒。秦凱風大了我十二歲,一個要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能這麽幼稚!我心頭一邊別扭著一邊想,算了,就將就一下他好了,反正一年也見不了一次。我這麽說服我自己,跟在他身後擠到人群的最前方。

那在我眼裏其實就是個小破攤子,擺了些紅布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,交了香火錢就能在布上寫字,用重物帶著丟到樹上,概括起來就是許願嘛。身邊都是些嘰嘰喳喳的年輕姑娘,秦凱風在中間可突兀了。

“你要寫?”我看他提起筆,忍不住問。

“當然了,你不寫一個嗎?”他咬著筆桿子回頭看我。

我一巴掌拍過去:“臟不臟啊,這筆多少人握過!你咬了別人還怎麽拿!”

他訕訕地縮縮脖子:“知道啦,不咬了。你不寫嗎?”

我被周遭的脂粉味兒弄得想打噴嚏:“我又不信這個,你快些寫吧,我在外頭等你。”

“這個很靈的……”

我沒有理會他的話徑直走了,為什麽現在的姑娘喜歡往自己身上灑那麽多的香啊,聞著多悶多臭啊。秦凱風不多時就出來了,拉著我繼續走。我看他手裏還拽著紅布條,奇道:“你不掛?”

秦凱風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,驕傲地擡起下巴:“要掛當然要掛到最高的地方。”我試圖揣測他的思維,大概就是掛得高些,神仙看見的可能性就大些……嗯,這個想法很符合他的風格……

最後他的確把紅布條系到太原城中最高的樹上了,代價就是我們被巡捕追了大半個城——那棵樹是不能隨便上去的。其實被追的就他一個人而已,可我還是被帶著跑了。我身著有些覆雜的裙裾,十層紗衣穿在身上,像普通人家的閨女一樣,好像在跟情郎幽會結果被發現了,於是兩人就手拉著手穿梭在大街小巷裏躲避家人……我被自己的思維嚇了一跳,摸摸臉頰還有些燙,好在因為在跑動,很好掩飾。

七拐八繞地甩脫了那群人之後我們繼續慢悠悠地逛街,秦凱風就差咬著手絹兒問我了:“小翾飛你就一點不好奇我寫了什麽嗎?”

我睨他一眼:“完全不。”

“為什麽?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嗎?”

“我幹什麽要好奇,完全沒有值得好奇的地方。”

他一臉菜色地瞪著我:“這不合道理!”

我懶得理他。

“小翾飛你就問我一句嘛!問了我就告訴你啊!”

我最後提起裙擺給了他一腳,他抱著我的腿說道:“我寫的是‘希望小翾飛活得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,答應嫁給秦凱風’!”

“管你寫的……”我的動作一頓,驚愕地看向他,他不再一臉的傻笑,而是露出了……格外帥氣的笑容。

“小翾飛,嫁給我吧。我早就想把你娶回君山去了。”

我被他一句話砸得有些蒙。

“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啊?”

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。

“小翾飛?”

“你……你別過來。我、我想想……”

“有什麽好想的!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哦!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同意!”他立馬跳了起來。

“站在那兒別動!敢過來我就上盾了!”我一句話吼回去,暈乎乎地就走了。

可是這一次秦凱風卻不依不饒了起來,居然從後頭撲上來直接抱住了我,我去,反了天了!習慣性一肘子要往後頂,可他說:“小翾飛~你不會是害羞了吧~”輕輕的,軟軟的,癢酥酥地撲在我的耳根,半邊身子都麻了。

我明顯感覺到臉的溫度在持續地上升。還有,你這篤定又調笑的語氣是要鬧哪樣!要造反嗎?!我外強中幹地扭過頭去想要狠狠地瞪他一眼,可是沒想到他也正湊過來,我的嘴唇精準無比地擦過了他的嘴唇,雖然只是輕輕的觸碰,卻也讓我腦子一片空白。手也拉了抱也抱了,可除此之外就沒有然後了,我也沒想過然後,然後居然是這樣的嗎?

我驚恐地瞪著他,他很鎮靜地看著我,呼吸都交錯在一處我竟然也沒有覺得難受,我算是徹底地呆住了。秦凱風眨眨眼,試探性地再碰了碰我的嘴唇,居、居然還敢來?!我的眼睛又瞪大了幾分。大概是見我沒有明顯地反抗,他笑了笑,笑得我渾身發軟,我第一次發現秦凱風也是可以笑得迷倒眾生的,這根本不合常理!可事實就是這樣,我被他笑都幾乎要淩亂在夜風中,腦子一片混亂,而他則輕輕地湊過來……嘴唇上更加真實的溫熱觸碰讓我腦子裏的某個東西轟地炸開了,我、我我我……

“兩位,要算命嗎?”

這道聲音把我從外星給拽了回來,我發力一掙,秦凱風果然沒有防備地被我推開了。“哎喲!”

我抹了抹嘴唇,臉還紅著。我對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點點頭:“要!”

這老人叫餘半仙。秦凱風爬回來之後哼哼唧唧地說:“你不是不信這些麽?他一看就是個騙子。”

我瞪他:“閉嘴!”他摸摸鼻子乖乖沈默了。

餘半仙笑道:“請姑娘伸出手來。”

我伸出右手。餘半仙看了半晌,我問:“如何?”

“姑娘的命數可不太好啊,註定坎坷。”

我一楞。

“何解?”

“姑娘掌紋所示,情短猝斷,其續綿長漂浮,情不得善終;身有隱疾,不重卻很困擾;生命一線只有常人三分之一,壽命不多矣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果然是個騙子!我可是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人,什麽叫不得善終!”秦凱風嗤之以鼻,拉著我就走了。而餘半仙卻在原地嘆了口氣,目露悲憫。

我看著我的手對嫂子說:“四年前,餘半仙對我說,我情不得善終,看來是應驗了。不過沒關系,又不是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。何況,兩個人的才叫愛情,一個人的,算什麽?什麽都不算。”

嫂子神色幽晦,他嘆了口氣道:“你能想開便是最好……不過,飛飛,你也沒必要委屈自己。這件事錯的不是你,是他。”

其實並沒有什麽錯與對,不過就是我還愛他的時候他已不再愛我,僅此而已,我覺得我還是能夠承受的,這世間本沒有什麽是不能承受的,難過難過也就過去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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